一起来读《资治通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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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05.21
夏,四月,乙巳,昭明太子统卒。太子自加元服,上即使省录朝*,百司进事,填委于前,太子辨析诈谬,秋毫必睹,但令改正,不加案劾,平断法狱,多所全宥,宽和容众,喜愠不形于色。
《资治通鉴·卷一五五·梁纪十一》
如果一定要说萧衍有什么人生遗憾的话,那就是活得太长了。
他如果早死几年,侯景之乱可能就不会发生,萧梁也不会被灭国;而他如果能早死十几年,那么昭明太子萧统可能就能顺利继位,萧梁的国运或许更为长久——在历史上,萧统一直都被认为有成为一代仁君的潜质,只不过因为早逝,才没有机会施展才华。
所以,今天我们不妨就来聊一下萧统。
1.
萧统留在史料中的形象,很有可能只是一副假面。
首先是关于他的好学。
据说萧统学习能力很强,能一目十行,过目不忘。他三岁开始读经,五岁遍读五经,九岁时就能给人讲《孝经》了——注意,古人算年纪是按虚岁来讲的。
而且萧统还不只是“沉迷”于儒家经典不可自拔,他对于佛法也很精通,“遍览众经”。这一点,大约就是在投萧衍的喜好了。众所周知,萧衍对佛法的热爱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。
在这种环境之下,萧统当然也要显得对佛法既热爱又精通。史书中专门煞有介事的写:因为被萧统讲解佛经的赤诚所感染,“甘露降于慧义殿”。
除此以外,《梁书·昭明太子传》里还记载了这么几个事:
萧衍的弟弟、萧统的叔父、始兴王萧憺死了,这种时候,萧统应该怎么尽礼呢?传统上来说,太子虽然是晚辈,但与臣子之间还是有君臣名分的,所以应该“礼绝傍亲”,不尽礼于萧憺。
但萧统对此却有异议,他命人从《周礼》引典,又亲自辩诘,最终还是以亲情为尊,在服饰上对叔父的去世表示了一定的哀悼。
记载这则故事,说的是萧统精通于“礼”。
第二个故事,讲的则是萧统在母亲丁贵嫔临终前后的一系列孝行。
当时,萧统侍病,衣不解带。在丁贵嫔病逝后,他更是悲痛欲绝,茶饭不进。萧衍特地命人传旨,前后数次命萧统进食,萧统才开始吃东西。
一场丧礼过后,萧统瘦了一大圈。每次入朝,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庶民百姓,大家看到太子因为母丧而消瘦至此,无不潸然泪下。
这是用来说明萧统的“孝”的。
此外还有第三个故事,关于吴兴郡的劳役。吴兴郡当时屡遭水患,因此有建议疏通水道,萧衍也下诏发吴兴郡等三郡的民丁服役。但萧统却上书萧衍,对征发规模和竣工时限等问题委婉地表示反对。
这个主要用来说明萧统的“爱民”。
2.
观察和评价一个人,一般而言,是通过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事,又或者是通过这个人面对一些事时的处理方式,来给出判断。
那我们如果用这个标准来看记录在萧统名下的这些事,又能看出什么来呢?
答案是:假的。
这里的假,并不是说事例造假,而是我们可以很明白无误的确认:《昭明太子传》里的这些事迹,是经过仔细挑选、精心修饰以后,被刻意放在这里的。通过这种塑造,萧统形成了精于儒学、孝行感人、爱民如子的人设。
通读《昭明太子传》,最大的感受,就是里面呈现出来的萧统,不是一个人,而更像庙里的一尊神。
这尊神肉身泥塑,上面明晃晃只写了一个字:仁。
自从《汉书》以后,中国史书的价值观,尤其是对君王的评价,几乎也就是传统儒家对于“仁*”追求:节欲、仁慈、宽容、爱民,这就是一个好君主所应有的所有品质。
说得朴实一点,这也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“好人”——这种价值观即便放到现代社会也是如此。
这个标准自然正确的。“仁”意味着对自己欲望的克制,这对于那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来说,尤其难能可贵。
在前现代社会中,君主如果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,关心他治下子民的生计,那么无疑将会是所有百姓的幸运。这能让百姓安于耕种,如此,自然就会有百姓殷富、朝*清明、国泰民安的景象出现——这也正是儒家追求的理想社会。
只是在历史中,这样的君主虽然是儒家士大夫对于皇帝的培养目标,但最后真正能够成功的,却少之又少。
看上去,萧统似乎很符合这套标准。
3.
但萧统的“仁”,不仅面向于百姓,还体现在了另外的地方:对待世家大族时,萧统也很宽容。
史料中有这样的记载:“太子明于庶事,纤毫必晓,每所奏有谬误及巧妄,皆即就辩析,示其可否,徐令改正,未尝弹纠一人。平断法狱,多所全宥,天下皆称仁。”
萧统自从接触国*以后,虽然经常能发现下属在行*中的错误、过失,甚至于欺上瞒下之处,但他也只是指出来,让下属慢慢改正,从没有因此弹劾过一个人。
至于在刑罚处置的决断上,萧统就更是以宽为主了,经常从宽处罚。
因此,天下人都称颂太子的“仁”。
但这样真的好吗?
如今的我们已经可以跳出传统儒家的窠臼,来看待儒家推崇的“仁*”,所以不妨从现代管理学的角度再做些讨论:萧统的这种管理模式,真的好吗?
结合当时南朝世家大族的地位,以及萧统自身作为太子的敏感,我们其实不难推测:萧统如此所为,不论他自己是否真心服膺,其中肯定是藏了收买人心的小心思的。
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,萧统是一个“人畜无害”的接班人。
但是,这样的皇帝,就真的是一个好皇帝吗?
4.
单看《昭明太子传》,我们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。但你只要把目光稍微放远一点,做个对比,很快就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。
萧统生于公元年,在此前一年,北魏的孝文帝元宏刚刚病逝。在一般人的印象里,这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比性:一个是雍容大度的准君主,另一个则是锐意进取的年轻帝王。
但事实上,革新并不是孝文帝唯一的关键词。他的仁君形象,也是为历史所公认的。
孝文帝早年被冯太后抚养。虽然冯太后曾对他多有苛责,甚至还有过废帝的动念,但孝文帝在亲*以后却没有反攻倒算,反而还对冯太后的身后事极尽尊崇,不仅定期祭拜,国家每有大事时,还必然要告祭于冯氏。此外,孝文帝对太后的家人也极为照顾。
至于孝文帝对待大臣和下属的态度,史书中是这么记载的:“用法虽严,于大臣无所容贷,然人有小过,常多阔略。”——孝文帝用法森严,对大臣的行*之失从不宽贷;但如果只是个人的过错,却相当宽容。
孝文帝的饭菜里,曾经吃出过虫子;还有人在进献羹汤时,烫伤了孝文帝的手……对于这些行为举止上的小过错,孝文帝从来都不予追究。
相比起萧统没有原则的放纵,孝文帝的这种宽容,似乎要来得更加高明一些。
而且,由于国家连年用兵,孝文帝在个人用度上也相当节省。他对于宫殿能不修就不修,自己穿的衣服也洗出了破绽。在淮南用兵时,*队所过之处秋毫无犯,从不抢掠,一如在国内行*。
对于为君之恶,孝文帝也想得十分清楚。他跟史官说:君王威福之大,世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约束它;只有史官的秉笔直书,才能让君王之恶有所忌惮!
5.
孝文帝和昭明太子萧统之间,相似之处其实颇多。
孝文帝虽然幼年登基,但一直都被笼罩在冯太后的阴影之下。而在冯太后去世前的十几年里,孝文帝一直被精心培养着——在这一点上,他与萧统并无二致。
甚至于作为“储君”,或者说“可能の备胎”,两人的早年都是在战战兢兢、小心谨慎中度过的。
我们可以这么说:这两人在儒家所推崇的“仁德”上,都是能有所建树的。
但是,你只要再一比,就能看出两人的内核绝不相同:孝文帝的内里,可能要更加积极进取一些。而在萧统的人生中,你既看不出杀伐决断,也看不出锐意革新,更看不出一统天下之志。
萧统有的,只是中国传统*治对于君王“内圣”的追求。
这种差别,
既是个人的差别,
又是时代的差别。
我们之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,专写北魏。写它从早期的野蛮逐步向文明转变,从早期的粗放统治发展到后来的*治建设,从初初学习中原到全面推行汉化……可以说北魏一百多年的历史,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胡汉融合的进化史。期间风云激荡,乾坤斗转,有太多的内容值得后人记录分析,咏而传之。
可南朝却不同。翻开史书,歪歪斜斜每一行小字浮起来,反反复复演绎的都是同一个剧本。纵然新人不断覆旧人,朝廷更替异常频繁,可历史却始终陷在内部战乱、改朝换代、皇帝荒淫的死循环里,无休无止。
甚至于我们如今写南朝,也经常是一跳就跳过去了三四十年的历史。为什么?因为这当中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记录的,总是熟悉的配方、熟悉的味道,无非只是换了一个人名而已。
很多人为历史剧所吸引,喜欢南朝的风流潇洒。但事实上,真正人物风流的魏晋时代,早已远去。南朝如今还剩下的,只有世家大族在小圈层中的逐渐堕落、实力宗室为争夺权位而发起的无休止残杀,整个国家正在内耗中逐渐衰落。
即便是“萧统”这样经过了精心修饰的IP,通身所附着的,也依然是那个时代和环境的特征:他确然有自己的优势,但那种中庸平和的性格,已经是那个时代和环境里的天花板了。
南朝的整个大环境——不管是士族对于权位的垄断,还是反复的权力斗争所造就的彼此猜忌,都不可能让萧统发展或者被培养出革新、进取的精神追求来。
只有在上升期的北魏,才能召唤出像孝文帝一样的一代令主。他既符合传统儒家对于君王“内圣”的要求,又能脱离种种窠臼,引领国家把握住变革的历史机遇。他既有克己复礼的修养,又有驰骋疆场的追逐;既有抚育万民、一统天下的自觉,更有身怀畏惧、不擅用权力、不让权欲之恶吞噬自身的清醒。
还是那句话,这既是个人的差别,又是时代的差别。
虽然大家都是“天选之子”,但天与天本就是不一样的。
再精心雕饰的萧统,也成不了孝文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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